清明前的北京城尚裹着料峭春寒,我的冰箱深处仍封存着最后两块来自皖北的羊肉。蛇年春节前,专程从徐州带回的两个行李箱里,半数空间被萧县山羊的骨肉填满。这种山羊不似绵羊膻重,自同治年间入过御膳房后,便在江淮大地上烙下"金汤银肉"的美名。
羊肉在北方寒冬里跨越五百里路。前腿裹着羊排,后腿挨着腹肉,在行李箱中构筑起舌尖上的乡关。父亲总爱倚着门框,端着粗瓷大碗,任蒸腾的热气在眉目间凝成水珠。他喝汤时总伴着"嘶哈"的叹息,待碗底朝天,额间早已汗珠涔涔。母亲拆肉的场景是记忆里的蒙太奇:油润的肉丝在锅屋窗棂漏下的光晕中纷飞,我偷拈一绺蘸盐,羊脂香便在唇齿间炸开漫天星斗。
炖汤的秘辛在简字诀里。葱姜白芷作伴,大铁锅焖出的原汤要如雪练般清亮。羊油辣子是点睛的朱砂,板油凝成的琥珀冻里,红椒浆与羊脂交融出胭脂色。最妙是添一勺入碗,看玛瑙色的脂膏在乳汤里旋舞,芫荽的翠色便活泛起来。汤底藏着的红薯细粉最懂分寸,只作若即若离的陪衬,好教羊汤的醇厚唱主角。
客居北地后,我常在惊蛰前后翻出冻肉解乡馋。虽无母亲拆肉的巧手,也学不来父亲喝汤的气魄,但铁锅换砂煲时,熟悉的"嘶哈"声仍会在喉间不期而遇。小叔定居郑州后自创的"胡辣羊汤",稠似融金,倒教人想起中原大地的敦厚。想来游子的灶台各有春秋,只要那口热汤下肚时眉目舒展,便算接续了千里的烟火。
伏羊节的盛况常在午夜梦回。酒席上的蘸水羊肉最考功夫,羊腩切作玉带,蘸料须得蒜末小米辣在羊油里滚过三遭。前日试以葱绿炼油,竟意外唤醒徐州暴雨夜的记忆——那年檐溜如注,锅屋里白雾氤氲,拆骨声混着雨声,炖煮出半生漂泊的况味。
冰箱里最后的羊肉在静默中等待清明。我忽然懂得,所谓乡愁原是盘桓在味蕾上的季风,会在某个掀开锅盖的清晨,乘着白茫茫的水汽,温柔地漫过异乡的窗棂。
本文由徐州新闻记者:徐州小周 于 2020-11-09 20:12:00发表在本站,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,文章内容仅供娱乐参考,不能盲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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